《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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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8】


射出的子弹嵌进墙面里,零零散散落下一地尘埃。


两秒钟后利威尔听见了埃尔文重步走上前的声音,然后他的领子被对方用力提起、就在埃尔文压不住怒火想狠揍他一拳的时候艾伦拦住了他的手,于是他整个人又被摔坐回沙发上。


他的右手还保持着刚刚射击的姿势,只不过手臂在打出子弹前向左偏了一个角度。


"你简直是疯了!难道你真的想让我们用手铐锁你一辈子吗?!"


埃尔文猛的拽过利威尔的手腕,而后要把枪从他手里夺过来、但他却攥紧了枪柄不松手、不仅如此连他另一只手也一起硬抓着尚未散温的枪身。


"你他妈的把它给我!"埃尔文朝他怒吼道:"你自己想死别扯上任何人!"


"够了史密斯长官!"艾伦上前隔开了他们,把拼命护着枪的利威尔护在怀里对他说道:"他没有想杀我的意思,到此为止吧他会害怕的!"


埃尔文看了利威尔一眼便又沉默着走开了。


韩吉和三笠站在一旁,姑娘只觉得自己现在头痛欲裂。


"……你不躲?"利威尔将枪护在胸口有些怔怔的问。


"你不会伤害我的。"艾伦伸手帮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对着那双无神的眼睛说:"要是我真的躲了,你也就不会相信我的那些话了。"


利威尔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脸上带着强烈的惊魂未定,就好像刚刚差点被射杀的人是他一样。


大约半分钟后,艾伦将那支钢笔放进他手里,在这之前他摘掉了笔帽。


“……佩特拉呢?”利威尔拿着笔神情恍惚的念道。


“你说什么?拉尔小姐吗?”


“……我要写什么?她去哪儿了?”


“是我们刚刚约定的协议书,你该在上面签字。”艾伦此时有些不解的回头看了一眼两位长官,韩吉说道:“拉尔小姐在两个月前已经回亚琛工作了,你想找她做什么。”


“没有人帮我念吗?”


……没人形容出利威尔拿着那张纸小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显得多么无助。


这个时候埃尔文看了沉默的三笠一眼说:“我们不会骗你,你直接签字就好。”


——于是艾伦眼看着利威尔的笔尖颤抖着、在他放在他腿上的那张所谓的协议书上写下自己名字。


"现在你愿意接受我的条件了吗?"


"……什么?"
"我在向你求婚。"
艾伦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声音太轻了,就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猫一样。
"把你的左手给我。"
让站在一旁的三笠没想到的是,利威尔迟疑了一会儿却照做了,只是右手依旧攥着那把枪。
艾伦小心翼翼接过他的手,然后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墨蓝色的绒布盒,在从里面取出一枚银色的戒指后他有些心里没底的看了看利威尔左手的无名指,他从没认真量过对方手指的尺寸,于是艾伦深吸了一口气:希望它可以正合适,就像学期末公布专业课考试成绩时的心情一样紧张。"这是我昨天出去买的、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样的款式……如果你不喜欢,等你复明之后我们也可以一起再去挑一对新的。"
当他把戒指从指尖给他推到指根的时候,它们严丝合缝的结合让艾伦相信它是被上帝施下了恩泽。
"你来给我戴吧。"
艾伦把另一枚戒指放到他手心里说道。
当那一小寸冰凉撞进手心的时候,利威尔显得不知所措。他动作慌乱的摸过艾伦伸给他的左手,在找到他的无名指后他便将试着将那枚戒指给他往上套。他的样子比艾伦想的还要紧张,这个过程中利威尔甚至手指发抖将戒指掉落在地,这个失误甚至让他双手不自觉后缩。可艾伦的目光随着那寸银色在地面上孤零零的流转一圈,然后默不作声的捡起它让利威尔继续,直到他完成这个动作、整个人却变得呼吸急促的像是做完了一次偷盗,两手僵停在半空便不知道再做什么、直到他有一次被对方握住了手。利威尔听见他开口说:
"我爱你利威尔。"艾伦吻过他的手背,在这之后他抬起头,望着他爱人空洞的双眼在郑重的宣誓:


"往后的日子里我会一直陪着你,再没有任何事能让我和你分开,哪怕你一辈子看不见我都没关系,我愿意一生做你的眼睛。"
……


"所以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吗?"
从阿克曼家离开的韩吉仰着头问道。
"我竟然真的目睹了那家伙被人求婚。"她又接着补充道,同时她不自觉的用了些手势来表达自己的吃惊:"我做梦都没想到他居然会同意——不,倒不如说他是已经被艾伦弄傻了说什么是什么。"
"起码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一半了,"埃尔文仍对利威尔的那一枪感到心有余悸,直到现在:他发现他根本无法预测利威尔的行为,这显然是个隐患,同时结合刚刚韩吉的感叹,他的眉头反倒越发皱紧了:"如果他现在搞不清楚自己刚刚做了什么,那么这十天里艾伦与他相处仍旧存在危险。"
"毕竟还是新婚,总该对他们有几句祝福,虽然整个过程不仅扯淡而且极其草率,连个仪式都没有还带着随时随地会出人命的风险。你相信吗埃尔文,这个求婚如果说给凯尼听他都会专门去你梦里对你翻白眼。"
走在他们身后的姑娘一直默不作声,在出门前埃尔文说了会开车送她回家。直到那位长官出于礼节为她打开车门,三笠对他说了一句感谢,这也成了那枪后她说的第一句话。
"看来你受到了惊吓。"
"没人能在那种场合看到这种事还能保持镇静的,史密斯长官,"三笠垂了垂眼,在埃尔文发动引擎前她又说道:"毕竟我从来没经历过,也没参军上过战场。所以也无法想象、这十年他在信纸上没有提及的部分都对我隐瞒了什么。"
"就像利威尔对艾伦做的那样,那些东西你们知道的越少反而是在保护你们,如果艾伦能够早点理解,那天凌晨的事便永远不可能发生。"


“只是这样真的好吗,虽然是在为他考虑,但实际上我们都在骗他。”尤其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三笠理应是第一个去帮他的,可她又能对那张白纸念出什么呢,这件事听起来可悲又不禁有些讽刺。前作的两位长官对此也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得益于利威尔那蛮横又冷漠的态度,这简直是在为难艾伦。"
姑娘说出这句话便莫名笑了,就连正在开车的埃尔文和韩吉也是一样。
"所以我以后要怎么和艾伦相处。"
三笠提出了一个严峻的问题。
韩吉帮着她认真思考起来,"利威尔是你哥哥,你哥哥的结婚对象你还能怎么相处?"


“大概这个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比我更离谱。”三笠看着车窗外后撤的街景忽然自嘲的冷哼一声:“毕竟前男友变成自家嫂子这种事你用梦话说给别人听都不会有人信。”


……坐在副驾驶上的韩吉听见这句话便大笑起来差点脑袋撞在车顶上,就连面色冷静在开车的埃尔文也有些忍俊不禁。


“我总感觉我们应该请你好好吃顿饭,要不然这件事也太说不过去了。”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就叫上让·基尔希斯坦一起吧,他是我男朋友,而且我必须要把这件事告诉他,”三笠说到这挑挑眉,“我觉得让听见艾伦这件事会很高兴,有了这个资本后从此他再也不用担心在日后的吵架里赢不了艾伦了。”


“这当然没问题。”


“我只希望艾伦这次能好好对他,一会儿回家我还要好好想想怎么跟叔叔阿姨解释这件事,这两天他们也很头痛。”


“放轻松三笠,相信他们这次都会好好的。”


韩吉一手支着脑袋,眼睛看向前面行驶的道路说道。


……


艾伦在关上门的时候,他听见利威尔起身走动的声音。


他握着那把枪慌慌张张的摸到楼梯走上去,却因为被伤腿拖累只能一瘸一拐的蹒跚前进。见此情况艾伦心里预感到了什么,于是咬咬牙快步赶上去、在利威尔要进他自己的屋子前一把将他抓住、然后无视他的抗拒将他拉到自己屋里转而压在床上按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动弹:


"你刚刚想干什么?"艾伦低低的问他,利威尔微开着嘴却没法言语,只是他的胸膛起伏的厉害,呼吸急促像是受到惊吓:"你是不是又想躲进屋子里锁上门不见我?就和两个月前一样?"


"……"


艾伦看着沉默的对方一时间强忍着眼眶里的酸涩,又不自觉加重了语气说,"你不能这么对我,你听着利威尔我们结婚了,后天周一一早我会带你去办理登记手续,但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就要和我睡在一起,别忘了我们协议上都约定了什么,你该想想怎样和我相处而不是还跟以前一样躲着我。"


"……我不知道你都写了什么。"利威尔沙哑着嗓子说,他的右手腕被按着连被压倒时脱手的枪都握不住。


"那就按我说的做,你不准再躲着我。"


利威尔说不出话来,艾伦忽然说了一句"不准动",于是他就俯下身去亲吻对方发白的嘴唇。先是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唇尖、而后又整个贴上来用力的就跟要撬开他的嘴似的。这个吻显然不是对方愿意的,因为艾伦的命令他浑身不敢动弹,可紧张的情绪上来他的嘴反而显得极其不配合。艾伦进行到这不禁有些挫败,原本他只想试着跟他好好接个吻,那是他眼中最宝贵的药物,希望借此缓和一下自己的精神。此时他控制着自己把全部的精力放在引导利威尔上面,可对方不情愿,或许因为埃尔文口中那个刺耳的"愧疚"又或是那张白纸上空落落的签字,利威尔不敢忤逆他、甚至对他萌生了一丝恐惧。但艾伦看着他却想起那天凌晨的一切、那双被雷光打亮的灰蓝色眼睛撞进冰冷的坟墓、由此他便放弃了心底刚刚涌上来一股急躁到想要强迫对方的念头:他又注意到利威尔嘴角还没撕去的胶布,那下面被隐藏的撕裂性创口,心里被复苏的负罪感充斥着、甚至是他来阿克曼家之前格里沙对他说的那些话。


一分钟后,渐渐地他停下了这个吻。


转而动作温柔的撩开他的碎发、轻轻吻在他的额头上。


……


晚上九点半。


艾伦在盯着利威尔服药洗漱后就跟着他回房间收拾东西。


在看到他从床铺上抱过被子和枕头后、起身摸索着周边要出去。艾伦这个时候悄无声息一步挪到他面前,利威尔没摸到便直接撞了上去,接着他慌乱的摸了摸确认是艾伦之后他退了两步收回手问:"你干什么?"


"你跟我盖一床被子,只准拿枕头过去。"


说着艾伦抱过他的被子放回去之后,又拉着一手揽着枕头的利威尔往自己屋里走,路上他听见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他回过头看见是那把枪,这让艾伦感到心里一阵添堵。可在看到利威尔蹲下身在地上摸着找之后,他叹了口气帮他把枪拾起来塞到他怀里然后继续拉他进屋。艾伦把利威尔的枕头放好,在这之后他看着僵站在床边不动弹的对方语气颇为调侃的问:"你不上来是要我把你抱上来?"


……他看不见自己朝他张开双臂有些可惜,艾伦想。可即便看见了他也不会真的抱上来,就像现在,利威尔听见他的话脸上的表情显然凝固了。他伸手试探着朝床沿摸过来,艾伦看见他的动作便握住他的手把他慢慢牵过来,在他帮利威尔上床躺下后直接扑上去亲昵的抱着他亲了亲脸颊说:"我等这一天很久了亲爱的。"


"……你什么时候会去撤案。"


他这话让艾伦一愣:刚刚抱住利威尔的一瞬间他几乎都忘了这场骗局的存在。


可利威尔提醒他了,如果没有那纸空白协议,对方根本不会这么顺从的躺在他身边。


艾伦松开了他语气平淡的应付道,"你已经愿意跟我结婚了,还觉得我会对你放任不管吗。"说到这他顿了顿,尤其他看见利威尔一直放在手边的枪,他突然莫名感到一阵怒火中烧的补充道:"你现在有什么资本和我说这个,你以为跟我结婚就是在哄我玩吗?"


……利威尔没说话,他翻过身去闭上眼,位置紧靠着床沿。


艾伦被他气到语塞,然后大步过去关上了灯。回到床上借着窗外的弱光看了一眼利威尔,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他越想越气、在注意到只要他躺的位置靠近对方、他就会下意识挪动身体离他远一点后,艾伦索性霸占了整张床更大的面积,顺带卷了所有的被子也背过身去,这个时候他满腹怨气的想:妈的有本事你来求我否则你自己冻一晚上我他妈才不管你。


就这么着,艾伦为了等这个请求翻来覆去等了两个小时,他实在困得不行,扭头看了一眼利威尔仍旧一声不出,甚至他怀疑对方就这么睡过去了。眼见着利威尔睡觉的时候缩紧了那副瘦小的身体。他本来也没指望利威尔能真的愿意跟他刚结婚就做 | 爱,所以他故意将窗留了缝,意图对方晚上如果受冷睡不着自己可以名正言顺的搂他一晚,但现在艾伦觉得根本是他自己找罪受活该——然而这个想法却在听见对方的几声咳嗽后整个幻灭了,艾伦开始犹豫着去给利威尔盖被子,毕竟说实在的,他很不想让他生病。


可当他凑过去发现:背对他的利威尔蜷缩着身体却一直将那把手枪放在胸前的时候,艾伦忍无可忍差点一声骂出来:


——你他妈那么喜欢那把枪就跟它过一辈子好了,我吃饱了撑的管你会不会受凉!


活该!


于是他裹着被子心安理得的睡了过去,由此来结束他糟糕的新婚之夜。


……


第二天早上起来还迷迷糊糊的艾伦没看见身边的利威尔顿时整个人都清醒了。


他环顾了一圈屋子,根本连对方的影子都没有,连那把该死的枪都无影无踪,注意到这他脸色不好了:


他可以接受新婚之夜利威尔不跟他同房,但他不能接受结婚第二天他的先生都丢了。


艾伦顾不得穿好衣服就先冲出屋门去找,利威尔也没在他自己房里,更别提书房阳台还是盥洗室,这下艾伦慌了。忽然他听见了有东西摔碎在地上的声音,他跟着声响来到厨房,发现利威尔背对他愣愣的站在那,脚旁散落着一地碎片,一边的操作台上放着他已经做好的两道菜,以及两副餐具。


"利威尔?"艾伦走上前去看着他,看着他明显是在发呆似的表情,艾伦又摸了摸他发凉的手,因为注意到厨房内的景象,在确认他的两手没有受伤的痕迹后,目光又不经意扫过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你怎么了?什么时候起来的我刚刚在屋子里找你怎么不出声?"


对方木讷的摇摇头:"……我没听到,昨晚、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艾伦感到有些内疚的伸手抱抱他,"你去屋里等会吧,这边我来收拾。"


……艾伦老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他明显觉得利威尔的情况比之前他们相处的时候严重了很多。吃饭的时候跟他说句话他总要反应一会儿,不仅如此、对方在某种程度上有明显畏惧他的情绪,根本不会像之前那样用亲切的语调和他说话了,一想到这他便忍不住后悔。他惦记起利威尔昨晚问他的那句话,于是在吃完饭后,艾伦主动说起要去警局交责任书为他撤案,因为听到这句话利威尔回过些神儿来,艾伦看了看他的样子便试探着问: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对方很确定的点点头:"带我去。"


……果然,艾伦头疼的抓了抓头发,"好。"


——幸好埃尔文提前想好了对策,原本他们昨天在与利威尔交涉前韩吉就提出了这个问题。起初他们想过几句话就把这事推脱掉,但埃尔文出于慎重考虑、以及他多年来对利威尔的了解觉得有必要做完全套戏码,以保证这个谎言的真实性。


锁好屋门,艾伦牵着利威尔来到车站,上了一辆直达警察局的电车。


埃尔文利用职务之便得到了其中一间调查室的临时使用权,并且在艾伦他们到达之前安排好了随行士兵伪装成工作人员等在那。为了不引起利威尔的警觉,埃尔文等人并没有直接与他们照面,而是在调查室门口观察整个过程里利威尔的状态。


"我是艾伦·耶格尔,在此愿对发生在10月2日凌晨1:40分许,因利威尔·阿克曼在精神失控状态下施行的人身伤害行为进行谅解,不再追究其罪责并放弃起诉。"


那名士兵口述了一遍内容,艾伦便从头到尾一字不差的写下来,并在后续一份早就草拟好的监护责任书上签了字。为了更让坐在一边的对方相信,便又让士兵将那份责任书从头到尾念了一遍,艾伦在听着那些莫须有内容的时候表情有些紧张。从进门到现在的一整套程序下来他都是这样,尽管他明白:这一切只是为欺骗对方做的一场戏,但那种惴惴不安却总让他担心会不会哪里出现纰漏而被利威尔察觉。不仅他是这样,连默不作声在门口盯视着利威尔的埃尔文几乎也是这样。


责任书宣读完毕,艾伦假意征求过带走利威尔的许可后便来到他面前。他叫他的名字,对方一时没什么反应,那样子就像是在走神,片刻后他问:"怎么了?"


"已经结束了,你可以跟我回去了。"


"是吗。"


艾伦有些皱眉,便蹲下身子望他。


"你刚刚都听见那两份书面文件的内容了对吗?"


"……刚刚?"


"我提交了对你的谅解书,也在责任书上签字了,这件事结束了,你已经没事了。"


利威尔思索了一会艾伦的话,而后慢慢点头:"谢谢。"


这两个字让艾伦感觉像被人用针刺了一下。


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又握了握利威尔冰凉的手说:"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去登记?"


他点头:"好。"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艾伦问。


"跟你结婚。"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们协议上写好的。


"我们约好的。"


"你爱我吗?"


"……"


艾伦起身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后拉起他的手、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戒指说,"我们回家吧。"


……


埃尔文看着艾伦带利威尔出来之后与他点头示意,于是他看着他们俩离开了警局,在这之后他举手命令配合的士兵收拾好东西离开。


"这太顺利了,利威尔情况有些不对。"米凯皱着眉说道。


"这都不重要了。"埃尔文叹了口气说道,"只要艾伦还记得我们这样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他转过头看着米凯问:"埃尔德他们有消息了吗?"


"都已经调查完了,我觉得你可以去他们的酒馆坐坐,听先走一步的韩吉说,他们在那个绊子的住处发现了些好东西。"


听完他的话埃尔文颇有深意的笑了,"看来罗伯夫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如果那老秃鹫知道的话现在就已经派人扣押利威尔了,不过之前你说的、有关利威尔能提供对付罗伯夫的计策还有眉目吗?"


"你看见他的样子了米凯,你觉得我还能问出什么来呢?就算他还记得他想说什么、现在恐怕也觉得无所谓了,北境的事把他折腾的太狠了,再逼他只会让他死得更快,你想去参加他的葬礼吗?反正我不想、因为他已经思维定式的认为只要我在的场合就一定会有雪茄味儿一样。"


"可你今天在门口站了这么久他都没意识到。"米凯凑到埃尔文身旁嗅了嗅,"你起码三天没抽了,否则味道不可能这么干净。"


"这可以等他复明后用来调侃,至于现在,“埃尔文掏出怀表来看了一眼说:“我们可以先去试试埃尔德那里的雪莉酒。"


……


艾伦试着抬起相机。


用来支撑机身的左臂微微发抖,再往上抬高一点将目镜升到眼前,还不够他平时拍摄的视角但已经是极限了,他用力摒了一口气,却不得不放下了手臂。相机的背带缠在他的手腕上,随着他的动作便孤零零的落下来。


格里沙过来检查过他的左肩后告诉他这只是暂时的,尽管伤口不浅,却没有伤到骨头,相对于那个时刻来说这是万幸。


利威尔站起身微微低头说道,"……我很抱歉。"


艾伦在这之前已经把他们俩的事告诉了格里沙,可就因为这样,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对利威尔说什么好。最初听到利威尔愿意和艾伦结婚后他和卡露拉都感到了不可思议,准确的说是无法想象、至少在他们的认知里,根本没有人会在对方差点强 | 奸自己后还委身于他,尤其利威尔还是个经过战争洗礼、性格可谓高傲的男人。当艾伦解释了利威尔苏醒后的反应、以及和埃尔文他们商量的一切,格里沙觉得这简直是荒谬,他无法赞同、因为这从本质上来说就是欺骗,甚至会让人觉得连性质都是卑劣的、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会几分后悔当初放任艾伦去和利威尔交往。


"可是爸,"艾伦在听到他恼怒的斥责后神色依然平静的对他说,"我知道我爱他。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比当我知道我差点错过他的爱意之后更令我痛苦的了,我不会再重复我的错误,等他病好之后,我也不会再对他隐瞒真相。哪怕他不原谅我也无所谓,起码在这之前,我想守在他身边。"


"人总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大概,这也是我能赎罪的唯一方式了。"


于是格里沙看到了利威尔手上的婚戒,精巧细致,在白色的皮肤间散发着好看的冷银色,和艾伦手上的那枚一模一样。它们丝毫不差的套在两根手指上,被看不见的丝线牵系着,恰似一副被爱名神格化的手铐。


"你没做错过任何事,利威尔,你无需给任何人道歉。"


艾伦拆下手上的相机,过去摸了摸他的脸颊,拇指指腹有意无意滑过他的下眼睑,看见利威尔因不安微张的嘴唇,艾伦微笑着对他说:"就是我父亲说的那样,紧张的人从来不该是你,放轻松亲爱的。"


然而再明显不过,这个建议让利威尔自主实行起来有些难度。格里沙走后,艾伦学着母亲教他的方法在家里点一些具有安神效用的香薰,在这个时候他也会试着思考利威尔现在畏惧他的原因是什么,但这比他的毕业论文选题还要困难,别说是现在,就算放在从前他们关系最融洽的那段时间、利威尔也不会主动提起他的想法。他在点好薰笼后回头看向坐在那像是在走神儿的利威尔,看见他眼皮半垂着,瘦削的身体套着一件浅灰色的衬衣,如同白色的人形衣架,而整个人状态单薄的像是坠进水里的墨、马上就要散尽了。


晚上的时候,艾伦洗漱完坐在床上发愣。他出神的想着明天与利威尔去婚姻登记的情形,这听起来就像是一场梦,浮在那张空有黑色签字的白纸上。


利威尔正摸索着进屋。他对这个房间很不熟悉:刚从北境回来的时候三笠为了照顾他住在这,后来三笠走了,这个屋子就空了,再然后又是艾伦住进来,在这期间他几乎从未进过。他挪着小小的步子,除拿枪的另一只手掌贴着门摸着然后是墙,往他昨晚印象里的床铺方向摸过去、却在即将撞到立在墙边的衣柜前被艾伦一把护住。


"往这边。"


利威尔被扶上床之后、下意识的像昨天一样主动让位到床边而后背对艾伦蜷起身,那样子好像对方是凶猛的魔鬼一样。


艾伦看着他一时语塞。


他差点想简单粗暴的把对方拖到自己身边来,但又担心吓到他只能叹了口气。


"利威尔,"艾伦叫他名字的时候带着几分无奈,转瞬他又底气足硬起来,"你靠过来,我想搂着你睡。"


他发誓对方听到了,但利威尔没什么行动,艾伦赌他是想靠装睡耍赖。


"你睡着了吗?那你不过来我就过去!"话音刚落艾伦挪过身子去一把将利威尔死死搂住,任他在怀里猛然受到惊吓像被围捕的鱼不停挣扎,艾伦甚至用腿勾住他的、就这么个姿势把他锁住,可利威尔挣的太厉害这让艾伦觉得要失去控制便喊道,"你不要动了会摔下去的!"艾伦没想到他现在瘦成这样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那就像是垂死挣扎的野兽。他紧贴着利威尔的背脊,对方在因挣扎而弯曲身体的时候、艾伦能感受到那几对肋骨撑着一层薄薄的皮肤在刺戳他的胸腹,利威尔的左手乱挣的时候手背撞上床头柜的边角发出一声闷响,艾伦听见声音便紧忙去抓他被撞的手腕,与此同时利威尔右手摸过枕头边的手枪便将它用力抵在艾伦的左胸上。"……放开我,"他握枪的手抖的厉害,"我不想这么做、你别逼我……别逼我。"


"……好我不动你了,你听、现在我离你远点了,你的手还疼吗?把枪放下,我们睡觉吧好吗?"


利威尔的眼眶睁大着,他看起来很紧张,过了一会儿后才慢慢收起枪,却两手抓紧了枪身把它放在胸口,整个人躺在那就像劫后余生在慢慢回复着呼吸。


"利威尔,我不想你这么怕我,尽管我知道你现在的样子都是我造成的,但我想赎罪,想跟你说对不起。"


……他没说话,被碎发半遮的眼睛像是呆呆的望着天花板。


艾伦过去低下身吻了吻他的额头,将被子好好盖在他身上。


在背对着他侧身睡下的时候,艾伦将眼睛埋在枕头里,以此来掩盖他汹涌的苦楚:


"明明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我曾无数次幻想过我们的婚姻,想我该怎样向你证明我爱你,想我们的婚礼该怎样举行、在一个什么样的教堂里,你从没提过你的信仰,会介意基督教的教堂吗、那时候有谁会在我们的身边、在你接受我的戒指后我该怎样吻你。我们的新婚之夜、甚至是在这之后我们的蜜月旅行,是该去科隆还是海德堡,每天清晨的早安吻是什么样的,你会在每天醒来知道我在你身边后主动过来吻我吗?或者你都不会意识到这些吻的意义,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在往后的日子里一点点告诉你,这个时间有一生那么长。"


"可我从没想过会是以现在这种方式——我亲手打碎了我幻想了那么久的梦。"


……


凌晨一点多,等艾伦完全睡去之后,利威尔起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


10月9号,上午九点半。


艾伦牵着利威尔的手来到登记处门口,头顶刺目的阳光泻下来让他觉得头晕目眩。身边有人进进出出,艾伦禁不住转过眼睛去看他们,看他们有的在交谈即将到来的婚礼,要选用哪家糕点店来提供婚礼上的蛋糕、上面需要装点什么样的水果,还有新娘的婚纱、宴席上的红酒、从教堂门口延伸到神像脚下白色的地毯。女孩的脸上带着明艳的笑容,男士在挽着自己的妻子从艾伦身边路过的时候,弯下腰给她一个充满爱意的吻,伴随着愉悦的笑声被微风捎走,艾伦的目光还跟在上面。
在他身边,利威尔的眼睛空茫茫的望着前面,另一只手不紧不松的握着那根手杖。
艾伦堪堪回神儿,握着身旁利威尔冰凉的手,
"我们进去吧。"
在今天出门之前,艾伦往利威尔身上穿了件浅色羊绒外套防止他着凉,在整理他衣领的时候艾伦沿着自己的袖子又看了看自己,他想起他们今天的日程总觉得有些紧张,他尤其担心自己念错誓词、甚至想到要在婚姻文书上的签字、都想再找纸练几遍自己的名字。三笠曾给他看过一封利威尔失明之前写的回信,他惊异那上面笔锋有力而又精致美观的字体,看上去就像是文艺复兴时期作家遗留下的珍贵手稿。至少在他刻板的印象里,没有任何一个武夫会有这样漂亮的字迹,可事实就是如此。艾伦在家里认真端详他眼中沉静矜贵的情人,看他只淡淡眨眼便能复活一座久远的神像,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它们就和利威尔本身一样美丽。
"你们是自愿结婚的吗?"
一位身穿冬青色制服的女官问道,她金色的眼睛看过利威尔失明的双眼。
"是。"
利威尔反应过来便默默点头。
"你们应该彼此相爱。"
"是的,"艾伦说,"我很爱他。"
"这位先生?您爱您身边的人吗?"
艾伦看到他有些不知所措,被他握着的手在微微发抖。
在去注意女官疑惑的表情前,艾伦伸手抱了抱他,嘴里小声说"没事的"。
"……是的。"
"您确定吗?您知道带您来这儿的人是什么人吗?"
利威尔停了一会儿慢慢点头,"……我知道,我认得他、他叫艾伦。"
"您失明是先天的吗?"
他摇头,"不、不是。"
"你们应该认识很久,那您知道他的样子吗?"
艾伦听到这皱起了眉,他对利威尔感到不安。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是他,我不会认错人。"利威尔低着头,这个时候他的呼吸乱了,就连语调也不禁颤抖,"他爱我、我也一样——我们……我想跟他结婚。"
"您看起来不太好,需要喝水吗?"
利威尔又摇摇头,一只手紧抓着艾伦的衣角。
"请二位跟我来。"


……
艾伦把他的仪式想的过于简单,过于庄重、神圣,却是他心中向往的样子。
他们被领到一个白色的小屋,里面放着白色立台,上面两份金色誓词,一本黑色圣经。
利威尔看不到誓词的内容,艾伦取了其中一份,他念一句,利威尔跟着念一句。
——"我愿意他成为我的丈夫,从现在开始我们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顺境逆境、贫穷或者富有、健康还是疾病,都彼此相爱,珍惜彼此,直至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艾伦听着身边利威尔跟读的声音,他沉寂的心跳又开始复苏。
他想着原本这一切都会进行的很顺利,从头到尾利威尔都很配合,当这份誓词结束,他甚至感觉到对方的状态也不像刚刚那样不安了,他的呼吸趋于平静,宣誓的声音也逐渐沉稳。这让他觉得欣慰,仿佛他最初幻想的一切重新与现实接轨了一样。
——然而接下来、当女官引领他们在婚姻文书签字确认的时候,利威尔右手握着艾伦写完后递给他的钢笔,而艾伦握着他的手腕停在面前该签字的位置时,利威尔却突然缩回了手。
"什么?要我签什么?"
"我们的婚姻文书啊。"艾伦放轻了语调说道:"签了我们就是合法关系了,你是我的丈夫。"
"……上面都写了什么、"利威尔摇摇头,同时后退了两步、两只手抬起来向他力所能及的周边摸索着、"佩特拉——她应该在这个屋子里,让她帮我念念,不,"手中的钢笔掉落在地上,利威尔两手慌乱了、不知道捂住耳朵阻止那些令人折磨的语调还是该抑制神经深处猛然暴起的疼痛:"别让她过来……不要让他念了!别念了!""利威尔你怎么了?!""他们想骗我!罗伯夫想骗我!我不能签、让他离我远点我不会签的!他想害我!"
"在这里没人会害你你别怕!"
"那位先生怎么了?他看起来需要医生!"
"——不要医生!别让他们靠近我!他们要让我吃药、每天打不同的针、他们把我当成疯子、这都是罗伯夫安排好的!他们以为只要逼疯我我就会答应他们的要求我不会签的——"
"利威尔你冷静下来!"艾伦冲上前一把将他紧紧抱住,让他的头抵在自己的肩上不让身后的人看到他失控时惊恐的眼泪。艾伦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他低下头一点点去亲吻他的额角,同时用尽力温柔的语气安抚他说:"亲爱的冷静下来好吗,那些事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你别怕,冷静下来好吗你不会有事的,你放心,我在这,已经没有人再会伤害你去逼你了,你害怕我们就不签了、"艾伦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抬头看着天花板,为了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眼眶。他轻轻抚摸怀里利威尔在发抖的背脊,微笑着贴近他发热的耳垂说:
"我们回家。"
……
他们身边的人群来来往往,阳光洒在商店的玻璃橱窗上反射着光。
两名工人搬着一块厚重不锈钢建材从面前经过,其中一名向艾伦不好意思的微笑,艾伦会意便一同扶着利威尔靠后了几步,让他们先行。


光滑的不锈钢面映照着艾伦的脸,他看着自己仿佛消失在电影的幕布里。
——"您先生是有什么精神类的疾病吗?恕我直言,今天对你们来说恐怕不是个好的时机,如果你们非常相爱,可以等下次再来。"
艾伦扶着他在街道上有些漫无目的的走着,仿佛行走在一片天灾过后的废墟之中,明明他记得他该带利威尔回家。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知道什么才叫做下次。
利威尔过了将近十分钟才慢慢平复下来,艾伦带他从登记局出来的时候,他的步子摇摇晃晃,整个人因为一场逝去已久的风暴卷走了残余的灵魂,整个躯壳都被残忍蛀空、只留一个轻飘飘的幻影。
"……他好像经历了很可怕的过去呢。"
艾伦不知道的。
他带着他慢慢绕了一圈远路,途径一座以维纳斯雕像喷泉为圆心的广场,这曾是艾伦最喜欢街拍的地点之一。那里停了一大片白花花的鸽子,每天这里都有好多人过来喂它们,恰逢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这些美丽而又可爱的生命绕着这座广场悠扬盘旋,从爱神脚下仰望上去便犹如神迹。
他在这里稍稍驻足,仰头看着几只白鸽从他们上方斜斜飞过,阳光透过羽翼的缝隙掠过身旁爱人灰蓝色的双眼仿佛寂静海面,艾伦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扶着利威尔继续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两个人沉默无话,相互走在另一个平行世界。
在一条马路前,红灯亮起,艾伦便带着他住了步子。
身边的行人陆陆续续停在这里等待通行,有几个被父母牵引的孩子、因为不远处飘来的彩色泡泡而忍不住兴奋的追逐打闹。艾伦趁着等红灯的空当忍不住看着他们,看那几个年幼的男孩女孩为了碰到空中的泡泡就像活泼的小猫一样在跳来跳去,那模样让艾伦忍不禁微笑。忽然两个孩子打闹着跑过来,其中一个不小心撞上了利威尔、艾伦眼疾手快扶了他一下,但他对此毫无防备手杖便兀自脱手,只听一个掉落滚动的声音,利威尔就不知道手杖去了哪。
"卡尔你又在闯祸吗!这样闹太危险了!"赶过来的母亲抓住惹事的孩子抱歉的说道:"打扰了先生,真的对不起我没看好他。"
艾伦摇了摇头说:"没事的,您别在意。"
但就在艾伦应付那对母子的时候:
身边利威尔松开了他的手。
面前马路上疾驰的车辆往来不绝。
他不由自主的上前摸索着、想去寻找刚刚遗失的手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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